【天行九歌】当时年纪小,曾有雪鸿惊梦来

一晚上码出来,我要成仙了……    (拼力发散一下余热)  
此文为《天欲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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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公子很早就知道阿九日后必成大事,绝非泛泛之辈。

  何以得来?

  就看阿九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要老婆这件事,就能看出他“心智早熟,聪颖过人,谋划先于人前,锋芒不可阻挡”。

  以上是四公子禀告韩王的原话。

  韩王思索了半晌,沉着声道,“说人话。”

  于是四公子好整以暇施个礼,“九弟心思不在学业上,放任他不管徒徒浪费大好年华,不如送出去见见世面,也好过整日玩乐。”

  韩王挥挥手,说九子年幼,再玩几年也无妨。

  四公子想把阿九送出宫去的计划只好就此作罢。其实四公子也不算讨厌阿九,就只是觉得阿九实在聒噪而已。

  阿九是个嘴皮子没得歇的主儿,只要是个人,他就能对着叽叽呱呱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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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公子受不了这个九弟,就把九弟赶着和刚会走路的红莲公主一起玩。

  阿九和红莲差了五岁,可是极能玩到一块去,四公子看着阿九身后多了个白白糯糯的跟屁虫,打趣道,四哥帮你物色了一个小妃子,和红莲一样可爱,你可想娶?

  没料到阿九竟然很认真得思考了一会说,嫁娶是一辈子的事情,我要自己决定。

  而后阿九更认真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四公子惊了,你这小小年纪?懂什么是喜欢?

  懂啊,我见到她,就觉得她很好看!想亲她一下!

  四公子呸道,你这不是喜欢,是色心!

  那……四哥你说,什么是喜欢?

  喜欢是……哼,我哪里知道!我还没有过喜欢的人呢!

  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四公子微微涨红了面颊,赶跑了戳他痛处的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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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不论四公子是在读书,还是用膳,甚至睡觉,都会有阿九的脑袋瓜子冷不丁冒出来。

  九弟!你到底在干嘛!

  四哥四哥,什么是喜欢呀?阿九的睫毛扑闪扑闪,隐隐有桃花倾城的架势。

  觉得好看不是喜欢,你若只喜欢她鼎盛年华时的青春美丽,当她年老珠黄,你就会对她弃如敝履。还有一个词叫蛇蝎美人,越美越危险,这种美,绝对不能靠近。

  那到底什么是喜欢呢?我想知道嘛,四哥你说嘛!

  我想想……大约是,你和她在一起,很安心,很开心,你会认识她的气味,她笑你也笑,她哭你会痛,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可是人哪里会有气味?又怎么能分辨得出来?

  呆久了就会分辨得出的。喜欢,就是在一起很久很久并想更久更久。

  阿九似懂非懂,哦,我懂了,就是和她认识了很久之后,还是觉得她很好看,这就是喜欢!

  四公子的五官扭到了一起,说你这么想,倒也不是很错……

  而觉得言说无果的四公子心里默默给九弟打了个标签——风流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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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心里倒是没一点羞愧,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娶妃这个事,要从小抓起。

  空樽对月,辜负美人,乃人生一大憾事啊!啊咳咳咳……

  举着杯子学大人作豪饮状的阿九被白水呛了个半死,胸前衣襟湿了大半。

  没事,男儿大丈夫,不拘小节。

  阿九很潇洒地摆摆袖子,从贡果里偷了个粉艳艳的大桃子。

  做什么去?送媳妇去!

  阿九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冷宫外,灰溜溜吃瘪瘪被侍卫赶了回来。

  这些单身狗侍卫一定是妒忌我有媳妇,活该注孤生!

  阿九咬着袖子蹲在角落里委屈地想。

  但是阿九是干大事的人,很快他就从失落里走了出来。九娃娃站起来,拂了拂沾了尘土的衣摆。

  等到天下都是他的,便再也不会有谁拦在他的路上了。

  阿九仰起了小小的、俊俏的脑瓜子,勃勃雄心正在他稚嫩的胸腔里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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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从八岁长到了十岁,越来越有了风流俏公子的模样。阿九比起两年前儒雅不少,这要归功于宫里那位教书先生教得好,教书先生说,你不注意形象一点,小心讨个丑老婆!

  由此可见,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不对,是美色的力量是伟大的。

  阿九已经朦朦胧胧知道男女之别了,他有不大不小的志向——娶一个美人老婆。

  阿九念叨着:这宫里怎么没有美人供我欣赏呢?

  韩宫美人如云,却入不了九公子的法眼。倒是曾有一个小小的娃娃入了他老人家的眼,可是那娃娃住在他进不去的地方,两年的时间,他都快要记不清那娃娃的样子了,他几乎快忘了那娃娃了。

  无聊的九公子一拍扇子,打定主意——微服出宫找美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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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何地多?

  烟花柳巷多!

  摇着折扇,打扮华贵并不能算作微服的九公子带着两名彪形大汉大摇大摆走进了红绡楼。

  姑娘们都呆住了,一是看到这么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扮成了浪荡子走来这里实在好笑,二是看到他身后两位凶神恶煞的刀客满脸严肃实在可怕,这到底是来砸场子的还是寻乐子的?

  九公子一敲桌子,说这里最美最烈的人在哪里?

  身后大汉眼角抽搐,九公子怕不是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登徒子了。

  红绡楼的主人紫夫人扭着腰身下来了,见到小小的九公子竟没有嘲笑,而是媚眼如丝,“您要最美最烈的人,不能来我们这里找。”她纤手一指,“您该去那里。”

  紫夫人指的地方,是一个叫不夜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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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路上早回头,车马不过不夜巷。

  白先生在巷前笑意盈盈的等着,他已经知道那个大言不惭要到这里来找美人的娃娃是韩王九子了。唔,既然这里是自己管辖的地方,那就带九公子进去看看吧,趁早把关系打点好些,总是不亏的。

  走过回头路,九公子在白先生的带领下走进了不夜巷。

  原来,这就是不夜巷。

  九公子握紧了拳头,指甲捏进了掌心。

  路两旁的乞丐互相厮打着,只为争食一口剩饭。他们看到了九公子,眼睛就射出饿狼一样的光来,若不是武功高强的侍卫早拔剑而御,若不是摄于管辖者也在此地,九公子大概早被饿狼分而食之。

  男人和女人在地上苟合,肮脏不堪。

  一个屠夫举着大刀在剁烂一堆肉块。

  人还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被扔在街上,无人管顾。

  “这是……什么地方?韩国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九公子站直了身体,却流下了眼泪。

  “罪孽的流放之地。外面一切不能进行的活动都在这里一定程度得进行着,它们是符合规矩的。”白先生抚着胡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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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地方为什么不禁止!

  ——公子,既然这世上有光,就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种地方的存在是必要的,有光就有黑暗,而把黑暗放在这里,外面就有更多的光明。

  ——有罪孽的人被扔到这里,他们自尝恶果,他们应当赎罪。

  ——黑色的金子要从这里流通,韩国需要钱,也需要洗成金色的黑钱。

  ——上等的玩具从这里产生,不只被送到青楼,也会被送到其它国家……她们色艺双绝,却是黑色蛇蝎,把她们放出去,时不时叮那些色欲熏心的王一口,那么我们国家的路,就会好走一些。

  ——公子,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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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公子眼前是一座漆黑的高楼,阴森不见天光。

  白先生打开了门,走进去问里面的人,最近可有进什么新货?

  手下笑答,说在前个月在林子里捡了个好东西。

  白先生让他们拿出来一看,竟是一个娃娃。娃娃被蒙着眼,躺在另一个手下怀里。

  手下搓着手,说今晚弄个拍卖会,这么个标致娃娃定是高价!

  白先生皱了眉,这么小的女娃你们也捡?怕是一玩就玩坏了。

  手下嘿嘿笑了,说白爷你看,这娃娃白得跟雪一样!捡到的时候,要不是她会动,还以为是个假人呢,跪在林子里一个劲地用手在堆一个土坡坡!

  白先生问这娃娃身上怎么全是伤痕?

  手下讪笑了下说,白爷您不知道,带这个娃娃回来时给姬老大碰上了,当时姬老大喝多了酒,当场就想把这个娃娃开苞了,我们当然不让了,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是生意人,货还在我们手里的时候就被他吃了,这可不合规矩。得亏姬大人闹到了红绡楼门口,吵得紫夫人下来看到了,才说得姬大人进了楼里寻头牌去了。不过姬大人一直心心念念这个娃娃呢,估计拍卖会还要来看吧,这样姬大人把娃娃买回去,我们可不好说什么了。姬大人那手段,这娃娃可怜咯。虽然最后给我们抢回来了,但是娃娃的手脚都给弄断了,现在都没好呢。也怪这娃娃太烈,不然姬老大也不至于下这样的手。

  白爷摸着胡子道,这姬无夜,地痞流氓出身,仗着武艺好欺男霸女,近来混进了正统军,也不知道收敛下。

  手下嘿嘿笑,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说不定那姓姬的以后就做成大将军记载史册了呢!

  白爷挥挥手,让把娃娃带下去。

  九公子大叫,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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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娃娃,他是见过的。

  他的纸鸢跌到了娃娃手里,他拿回纸鸢,而娃娃低着头,不看他。

  他问娃娃,“你为什么低着头?你为什么不看我?”

  娃娃好小啊,像一只雪团团,一抱就能抱进怀里。

  他忍不住伸手拨开娃娃挡着脸的碎发。

  娃娃好漂亮啊,眼睛里像是在下雪一样呢。而且,娃娃的额头还开了一朵好红好红的花。

  娃娃说,那不是花,是“孽”,生来就有。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生来带孽呢?

  所有的生命降生的时候都是纯洁的,没有一丝一毫罪恶的。

  阿九坚信这一点。何况,娃娃看起来就是纯洁无比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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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罪孽流放之地,为什么你们把她带进来?”九公子指着娃娃怒目质问白先生。

  白先生坦然而答,“她就是罪孽。”

  “因为她脸上的字?”

  “不,不是。”白先生笑了,“这是老天定下的规则,规则外的都是罪孽。以后九公子你会懂的。”

  “那也不能买卖人!人不是货品,你们是违法的!”

  “在这里,这是合法的。”

  九公子咬牙,“那她一定要被卖出去咯?那么,我买了。”

  白先生讶异,盯了九公子半晌。

  九公子你有钱吗?这交易可是很贵的。

  没有,但我能许你三个要求。但凡我能办到,倾力而为!此生有效!

  白先生笑了,说:“好。”

  九公子把娃娃带走了,手下问白爷,姬老大那边怎么交代?

  白爷说,得九公子三诺,值过千金。

  白爷其实很早就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消阴德的哟。

  白爷想,他曾经拥有后来失去的,六生堂,是不是有重生的机会了呢?先死后生,便改名叫七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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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娃醒了,但是九公子不让娃娃把蒙眼的布条摘下来。

  九公子对娃娃说,这里太脏,你不要看。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娃娃说,我没有家。

  九公子说那你想去哪里?

  娃娃说,去下雪的地方。

  九公子说,好。

  于是娃娃的眼睛依然被蒙着,。

  白先生抱着昏睡的娃娃,带着九公子走出不夜巷。

  “那么,娃娃给你了。”白先生把娃娃交给九公子。

  九公子搂着娃娃,想,娃娃好轻。好轻好轻。

  轻的像黄粱一梦。

  轻得像这大韩盛世的粉饰太平。

  九公子本以为,这天下安乐无忧,就像红莲和他一样。

  那天阿九的梦碎了。

  那天九公子的梦开始了。

  ——老天的规则是错的,我要打破它,重新制定一个。那时候,光会照耀到所有地方。

  九公子对怀里的娃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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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公子没有找到下雪的地方,但是找到了有雪的地方。

  一个坟。

  娃娃说,那里是我的母亲,她前个月刚死去。

  娃娃依然蒙着眼。

  娃娃问,坟上是不是结冰了?

  九公子说是。

  娃娃笑了,她是个很冷很冷的人,冷到在土里都能把土冻起来。

  如果娃娃没有蒙眼,那别人就能看到娃娃其实在哭。

  娃娃说,你走吧,谢谢你,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就回家了。

  九公子问,你不是没有家吗?

  娃娃说,如果没有记得我的人,那就哪里都没有家了,可是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也许还有个人还记得我,所以我要回去了。

  九公子说,好,再见。

  九公子想,他这回大概是真的忘不掉娃娃了。

  忘不掉娃娃笑着却留下血泪的侧脸,忘不掉娃娃浑身是伤像个破破烂烂的人偶却坚持自己站起来的模样,忘不掉娃娃血肉模糊的手指,忘不掉鲜红的孽字和纯白的皮肤,忘不掉,那样在黑暗里挣扎绽放的倔强。

  九公子想,这是喜欢吧?因为他的心,在痛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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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公子说,见了一面就喜欢,喜欢你个头。

  温润的四公子爆了粗口。

  九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四哥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把“不只见了一面”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四哥顺了口气,说冷宫里住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离那地方远点!还有,这事情别再跟别人提起了,你记着点你的身份!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天下众口,淹死你算轻的,往重了说,你的命都能谢天下!

  九公子只好悠悠叹口气,从四哥这里求情进冷宫是行不通了,不,从哪里求情都行不通了。

  但是听说禁卫军那里新来了个训鸟的少年?

  九公子眼珠子滴流一转,把那少年私下叫了出来。

  “你都养些什么鸟?”

  “乌鸦。”少年对着九公子翻白眼,很不满他利用王威把他在巡逻期间喊出来,出了事可是要负责的。

  “乌鸦?不,不行,这鸟太没情调了,你养几只白色的鸟来。”

  白鸟又有什么情调了?少年白眼翻到了天上去,但是屈服于权势,他还是养了,先是养的鸽子,后是养了各种奇怪的白色的鸟,并且后来专门又捡了个娃娃,来专职驯养那些白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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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公子在鸽子的脚上绑了纸条,他知道冷宫里的娃娃是能够出来的,他想让娃娃出来见他。

  但是他在冷宫外边张望很久,娃娃从来没有来过纸条上约定的地方。

  也许娃娃不想见他?不,不会的,娃娃很寂寞,娃娃明明记得他。

  那么娃娃为什么不出来呢?

  九公子最初等得很焦急,后来便慢慢地不急了。

  九公子改了主意,不再总是在冷宫外转悠。他钻进了学业里。他有一个计划。再见面时,天下为聘,江山为礼,可好?

  只是书读得越多,才知道自己懂的越少。当时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满心以为天下就在自己脚下,触手可得,而今才越发觉,天下熙攘,如此之大。

  九公子已经十三岁了,天才之名传遍韩国上下,这里的先生已经教不了他了。

  于是九公子出发去桑海求学。传说,那里是神仙下凡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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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公子临别父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进冷宫看看,他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有这冷宫他未曾涉足过,不进去一踏岂非遗憾?

  韩王想了想便应允,只有旁边的四公子,眼里闪过莫名的神色。

  韩非踏入冷宫,负手信步而前。五年了,他再次走到这里,为送信物而来。

  冷宫在下雪,韩国唯一一处会下一整个春天的雪的地方。

  长生树下有一个人,雪肤雪发,红色额带,长身玉立。

  韩非这才发现,原来是他不是她。

  可是那惊鸿早已入梦踏雪来。

  但韩非只能将梳子藏在身后,而后对少年笑道:“原来你是男孩子,我还以为……这样,这礼物便不好送你了。”

  “你认错人了。”少年抬眼冷冷道。

  “啊,原来是这样……”韩非说。

  娃娃长大了啊,不再是那个小小的、轻轻的、一碰即碎的娃娃了啊。但他的眼睛里依然下着纯白的雪,一点也没变啊。

  韩非笑了。

  既然这场相遇是过错,那么此后,我也不曾见过你,你也不曾见过我。

  韩非离开,只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里是茫茫一片干净的雪原,雪里有一片镜心湖,雪上有一棵长生树,雪中有一个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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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年纪小,四哥还是阿九的四哥,会带着九弟赏那春夏秋冬,会念着九弟的安危而出言教导,还没有陷于权利的中心自拔无暇;

  姬无夜还不是护国大将军,一个地痞卫兵而已;

  韩王虽庸却还正当盛年,不昏不糊涂,还有点悲天悯人之心,还有点争霸图南之志;

  白爷还是不夜巷的白爷,不期得到了九公子的三个许诺,让他得以重开七绝堂,不过他一直不曾知道他放过的那个娃娃以后会成为他的老大;

  紫夫人还是红绡楼的紫夫人,紫女也才跟在她身边不多久,还扎着两个小髻,也没发现她躲在楼上偷偷望见的,那个紫衣的少年和那个血淋淋的娃娃,以后跟她又有怎样的羁绊;

  鬼谷子倒是想到过,他在林子里睡觉醒来看见的娃娃,天资过人,很有可能可以成为他的爱徒继承他的衣钵,不过想归想,那些带刀的人把娃娃带走时他可一点都没想过要救;

  那时张良也不过只有三岁,却设计将偶然在街边碰见正在欺凌幼女的姬无夜引到了红绡楼下,要是韩非能知道,大约又要夸上天了吧。

  韩非还没有将所有喜怒藏在笑脸之下,卫庄也没有那么冰冷淡漠不知退缩。一个蹦蹦跳跳吵吵闹闹,一个会哭会笑会怕会逃。

  当时年纪小,曾有雪鸿惊梦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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